就在所有人期待的视线中,秦文奇站直了身子。  他捧着这张纸再次面向了众人。  他清了清嗓子,高声说道:  “此散曲名为《山坡羊、潼关怀古》!”  “诸位且听好了……”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  望京都,意踌躇。  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兴,百姓苦……  亡,百姓苦!”  一曲诵罢,秦文奇抬起了头,他的视线没有落在那些人震惊的脸上,他的视线在飞扬的雪花中望向了灰蒙蒙的天空。  他依旧捧着那张纸,雪花落在了他的脸上化成了水。  他的脸颊有水滴落。  也不知道是雪花所化的水还是他的泪水。  他突然扬起了双臂,右手握住那张纸,任由那张纸在风雪中猎猎而舞。  这一次,他撕心裂肺的向天公怒吼:  “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他的声音在天地间回荡,仿佛暮鼓晨钟敲响在所有人的耳畔,令所有人因这首曲而心悸,  心沉,  心痛,  而后皆默默垂头。  这里有大周朝的诸多官员,有文昌学宫和结庐书院最优秀的学子。  有商贾,  有大儒。  都是有学问的人,都是能听得懂这首散曲之意的人。  此曲之意太重。  重的压弯了所有人的腰。  以至于他们内心极为沉重,在细细品味了一番之后,他们根本生不起买下这首曲的心思来。  礼部尚书姚唐对这句话的感触似乎更深,他深吸了一口气抬起了头来。  这一次他没有跺脚,似乎忘记了脚下的冰凉。  他满眼悲悯,长长一叹,徐徐闭上了眼。  陈小富当真是有感而书,可感归感他的目的是要卖银子啊!  他也没有料到这么一首元曲会导致这么多人心情沉重,这沉重了谁还愿意花银子呢?  尤其是秦文奇!  现在本应该是他来说出这首曲值多少银子的时候,这厮,他竟然望着天在流泪!  他似乎在怨天!  可百姓之苦却并不在天,而在于人!  “喂喂喂,我说,秦师爷!”  秦文奇从绵绵的伤悲中被陈小富给拽了回来,他抹了一把脸看向了陈小富:  “这个……小陈大人,恕在下直言,此曲作价售卖不合适。”  陈小富一怔:“哪里不合适了?”  “一来呢,这是天下的第一首散曲,身为你的师爷,我还是以为此曲当交给小薇保存更好一些。”  “这二来嘛……此曲大抵无人敢买,因为价钱太贵,也因为这天下没有几人配!”  秦文奇这话一出,台下的许多人竟然都松了一口气,他们再次抬起了头来,希望的是小陈大人写一写风花雪月——  至于百姓苦……这兴也苦亡也苦,他们又能怎么办呢?  终究不过是一声叹息罢了。  至于日子嘛,依旧是该红的红该绿的绿。  不过这首散曲已刻在了所有人的心里,接下来它定会传遍天下。  那些官员们或许偶尔会想起这句话会去体察一番治下的民情,对于百姓,这已经是最大的恩惠了。  对于那些学子们,这首曲或许会存留在他们的心中,让他们在读书的同时也关注一番身边的百姓。  当他们有朝一日走入仕途,所追求的不仅仅是升官发财,或许还能揣着一份对百姓的怜悯。  这就够了。  在徐子州看来,这首散曲或许能成为播撒于人间的一颗种子,至于这颗种子能不能发芽何时能发芽……他也不知道。  要让百姓不苦,这便要看统治者的良心了。  这样的良心,诚如秦文奇所言的那般,这天下没有几人配!  徐子州看向了陈小富,这小子竟然能写出如此浅显易懂却又发人深省的曲来,那么这百姓之苦他能解否?  邰正弘眉间微蹙也看着陈小富,他所思索的与别人颇不一样。  他想的是,亡,百姓苦这无可厚非,但兴,百姓为何会苦呢?  得找个机会与陈小富辩论一番方能明其中道理。  陈小富压根就没想这么多。  他仅仅是因为这些字是要卖给那些贪官们的,那就要在给他们敲一记警钟的同时也告诫一下别的官员。  同时还能竖立起自己心系百姓这样一个高大的形象来。  两全其美之举!  可秦文奇这样一说他这就傻眼了,他必须卖字啊,他急需大量的银子呢!  他一撩衣袖,一把又将桌上的笔给抓了起来:  “好,这第一首咱不卖!”  “这第二首……”  他提笔蘸墨,挥毫而书!  许多人这才刚刚从那首《山坡羊、潼关怀古》中走出来,他们万万没有料到就这么短短半盏茶的功夫,陈小富竟然又落笔了!  什么时候写诗词如此简单了?  还是他陈小富当真有信手拈来之能?  这是怎样的一种大本事?  结庐书院院正秦书远也震惊极了。  这才学越高对诗文的理解就越透,就知道一首好的诗文要写出来有多难。  那首散曲他记在了心里,姑且不论这曲调的独创之处,就凭最后那一句,陈小富就已经令他刮目相看了。  左丘雄在醉花阴向他提出请陈小富在结庐书院挂一个教授的名头的时候他是犹豫的。  犹豫的并不是陈小富的才华够不够,而是……这主意来自老鬼!  老鬼这个老东西出的向来都是鬼主意!  他很担心陈小富权力越来越大,倘若他成了结庐书院的教授,那么拜在他名下的弟子就会越来越多。  这年头当官可并不是只有科举一条路!  凡是走科举的,都是背景不够强大的。  陈小富这个帝京新贵的地位日渐显赫,大可以给他的弟子们广开门路。  如此一来,这庙堂之上皆是他的门生,这党羽,比之左相潘不负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个陈小富干倒了潘不负,那么谁又能约束住他陈小富呢?  但此刻,正因为这首曲的最后这句话,秦书奇改变了他的想法——  如果陈小富真心系天下百姓,这便意味着他门生越多,随他而行披荆斩棘的力量就越大。  只是,他真的能将百姓放在心上么?  秦书奇一捋长须,顿时犹豫。  就这短短功夫,就在所有人的眼里,陈小富又放下了笔站直了身子。  这第二首已成。  秦文奇才将第一张纸送到安小薇的手里,他这才又回到了台上,便见陈小富将桌上的那张纸递给了他:  “这首该可以卖银子了吧!”  秦文奇莫名惊诧。  心想你这是早就准备好的么?  他接过一瞧……顿时又大吃一惊!  “……又是一首《山坡羊》!”  这是和羊杠上了么?  他细细一看,这首《山破羊》与前一首格律一样,但曲中之意却轻松了少许。  再一看,好吧,意义依旧深,只是没那么重。  此曲,可卖!  他又上前一步站在了台前,正要诵读,却不料陈小富又提起了笔来:  “诸位,”  陈小富冲着下面黑压压的人群一声大喊:“一字千金,但今儿个本人只写十首……价高者得!”  “秦师爷,你只管卖,我接着写!”  全场震惊。  数千人这一刻皆又闭上了嘴。  他们的视线落在了陈小富的身上。  陈小富又落笔。  秦文奇深吸了一口气,高声诵读道:  “《山坡羊、晨鸡初叫》”  “晨鸡初叫,昏鸦争噪,那个不去红尘闹?  路遥遥,水迢迢,功名尽在长安道。  今日少年明日老。  山,依旧好;人……憔悴了!”